今天是母亲节。山城为数不多的花店，是康乃馨的世界。粉的、红的、黄的、紫的，花色纷繁而不招摇，花型平朴而不媚俗，花期悠长而不喧嚣，花香淡雅而不高冷，花语“妈妈的爱”。这个节日，只有康乃馨是母爱最温暖的表达。

    第一次收到母亲节的康乃馨，是女儿即将参加高考的那个五月。一张“妈妈，我爱你”的贺卡，瞬间触动泪点。骨肉相连的那一份感动和柔情排山倒海，不能自已。

    一直以为，孩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续，是我们行走在这纷繁尘世间的脚印。母爱是本能，是天性，是不需要回报的无怨无悔，正所谓“爱孩子，是母鸡都会的事”。而那个小小鸟儿，羽翼渐丰，就急切地挣脱妈妈的视线，义无反顾地奔向外面的世界。外面的世界很精彩，然而，岁月静好、现世安稳更多时候是自说自话的一厢情愿，当风雨来袭，妈妈拼尽全力也无法遮挡时，唯一的武器只有陪伴，告诉她：孩子，别怕，还有妈妈呢，天没有塌。可儿女们回应妈妈：不要你管，我要离开你，越远越好。似乎，一切以爱的名义都是对自己未来的绑架。

    生命的轮回何其相似，当年我高中毕业，招干考试参加工作，一言一行都在父母密切关注之下，不是一直对没有几年自由自在大学生活耿耿于怀吗？当年女儿填报高考志愿时，不是拿分数来找离家最远的学校吗？不是说，家门口的大学还是大学吗，不上也罢？

    独自在异乡求学两年，上大二的女儿懂事了许多。她的善良、易感、凡事为他人着想，常常让我心生感慨。在她眼里，世界是温柔等待她成熟的果园。二十岁了，还在“妈咪爸比，我是小公举”地撒娇。血缘的纽带是如此强大，生命密码代代传承。在女儿身上，依稀可见自己年少的影子，孤僻、敏感、沉默、倔强。多年来，和妈妈的交流，似乎也仅仅停留在衣食住行的层面，潜意识里，妈妈就是迂腐落伍的代名词。妈妈常说的，无非就是“降温了，注意加衣”，“多喝水、少熬夜”。我做的，无非是偷偷地往她的钱包里放点钱，定期检查降压药还有多少，是否过期。我不记得对妈妈有过亲昵的言辞或亲密的举动，是含蓄、羞涩吗？还是认为受之泰然、安之若素？或者兼而有之？在外人眼里，她是通情达理、慈眉善目的邻家奶奶，乐善好施，宽厚仁慈。在我眼里，妈妈经历过“铁姑娘”才是时尚的风向标、与天、地、人斗、其乐无穷的时代，烙下吃苦耐劳、坚强担当的印记，也衍生急躁、固执、不妥协、不认输的副产品。横亘在我们之间，是几十年的光阴，天堑变通途谈何容易。每每她以自己的人生经验和阅历作尺子，来考量我对人对事的观点和做法。进而以陈年旧事为佐证，来举例分析我的不是和失误。这激发我强烈的排斥，要么反唇相讥，要么以沉默表示不屑。我的不认同、不耐烦、针尖对麦芒，常常在母女之间擦起火花。每一次的话不投机、不欢而散后，一连几天，我都被沮丧懊恼的坏情绪左右，却也从没有想过主动道歉。背地里，妈妈说起我时，总是说“有孝心没孝嘴，这孩子的个性，会吃亏的”。一晃，她最小的孩子已经四十多岁了，妈妈也比从前温和了许多。

    清明节，妈妈说，“等九月你大姐回来后，我要把一些事说一下，不然，说不定哪一天突然走了，你们打急慌”。 妈妈爱安静，说燃放烟花是陋习，污染空气，还容易出事故，不要买。还有哪几件衣服是自己喜欢的，要带走。妈妈的神情平静，我们姐弟三个无言，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这个话题。当我打电话告诉大姐时，竟毫无征兆地泪流满面。妈妈老了，离永别的时间越来越近了。想到不知哪一个未知的明天，和妈妈将天人永隔，我肝肠寸断，痛哭失声。

    是啊，妈妈在的人是有福的。不管是五十岁、六十岁，只要妈妈在，自己还是孩子。就如一场漫漫孤旅，当来路还清晰可见，那人心里就是踏实的，身体和灵魂都有归依，就不会被哲学上的三大终极问题所困扰：我是谁、我从哪里来、要到哪里去。起码，前两个问题的答案就摆在那儿，不至于惶惶然地追问。至于终点，不急，应该还远吧，沿途风景无数，引人驻足，油然而生尽揽入怀的贪恋之心。当有一天，起点遥不可见，来路杳无踪迹，仿佛一夜之间，终点遽然被推到自己面前，那一种无措和惊惧该怎样面对？

    闺蜜晓静，妈妈在不到六十岁的年纪突发心肌梗塞离世，儿女们没能看妈妈最后一眼，甚至没有机会说一声“妈妈，我爱你”。这让她多年不能释怀，每每在梦中饮泣，不能原谅自己。思念是蚀骨的痛，是暗夜里无边的黑。树欲静而风不止，子欲养而亲不待。有些事不做，可能就没有机会做了，有些话不说，可能就没有机会说了，有的人一转身，可能再也不见。

    这个母亲节，我要陪妈妈一起过，在她有生之年的母亲节，学着像女儿那样说一声“妈妈，我爱你”。